远处的船（三）
（三）
四舍五入就是造谣，苏沐秋想。
他噎着了，眼神从手机屏幕转向了身旁的人。叶修离得很近，鼻尖还沾着几颗细小的汗珠，睫毛很长，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，眉眼伸展得恰到好处，整个人随性而自由，又多了几分成年人的游刃有余——如果忽略这种幼稚的、引人发笑的“质问”。
有点笨，有点高中生。
于是那点儿微不足道的怒气竟然烟消云散，仿佛腾空升起一朵小云，又白又软，慢悠悠地飘在苏沐秋的心上。
他拿过叶修的手机，按下电源键，抬起头笑：“没有啊。”
叶修突然就想起和苏沐秋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的笑，同样纯粹，又透着点儿潇洒，不算张扬，却很打动人，怪不得能在他心里张牙舞爪地住这么久。
苏沐秋就是这样，似乎没有过特别极端的负面情绪，连最大的不甘心，都不是自己没能用到自己呕心沥血做出来的东西，而是没能看到它被最合适的人使用。
所以当自己的控诉得到了一句轻飘飘的否定后，叶修心里只剩下一种让人心安的尘埃落定感。沉甸甸的，踏实。
仿若获得新生的两人就这样傻了吧唧地站在麻辣烫店门口，活像两个门童。
苏沐秋回过神来，也觉得好笑，熟稔地扯着叶修的T：“你先去吃饭吧，我等会儿过来。”
又对兴奋得找不着北的姑娘说：“我们去点菜吧。”
他说得随意，声音清爽，还有一张好看的脸，挺勾人的。
“你们高中是艺考班的吗？”女孩儿这会儿也没心思吃饭了，瞅了瞅俩人，“看脸选人。”
“对啊。”苏沐秋煞有其事地点头，“我就比较惨了，第一年进了小圈结果文化课没过，心理阴影太大，第二年没参加艺考，结果还考得不错。”
叶修听到第一句还有点紧张，但下一句就知道这人又在瞎说，他伸手揉了揉苏沐秋的脑袋：“扯淡吧你。”
小姑娘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氛围，倒没想太多，七分羡慕三分好奇，觉得自己在这儿有点多余，说不上哪里别扭，但直觉告诉她该跑路了。
她把手机套上壳，看了看屏幕，说：“哎不好意思啊，刚才认识的牛哥让我快过去，我偶像那场戏提前了，叶导，苏帅哥，再见哈，有事儿微信联系。”
然后就像风一样走了。
听到微信两个字叶修又有点僵硬，这年轻女粉丝估计专程来气人的，提什么不好提微信，他泄愤般地揉了揉苏沐秋的头发。
“你再摸就秃了！”苏沐秋这才反应过来，气得拍掉了叶修的手。
乍看像哥们儿间的打闹，模模糊糊又泄出些许心照不宣的暧昧，就着初夏明媚的阳光，就像一阵清新柔软的风拂过这片热闹而浮躁的地方。
两个大男生大大咧咧地坐在店里。
“你这导演当得够落魄的啊，”苏沐秋瞅着碗里的菜调侃，“真惨。”
“行啊苏沐秋，你还瞧不起麻辣烫了， ”叶修边吃边说，丝毫没有偶像包袱，“怎么，看我这么惨不接济一下？”
“赏你一块钱，”苏沐秋轻轻巧巧地接过话，看叶修吃得差不多了，递了张纸巾，“跟我走吗？”
两个人都有些微的愣，一个懊恼过于直接，一个怀疑自己想得太多，反正都不太直，也没空去注意对方略不自然的神色。
“走呗。”叶修擦了擦嘴，站起来，“走哪儿啊。”
苏沐秋不说话了，也习惯性地跟着站了起来，想了好几句都觉得像尬聊，他觉得下一秒这位年轻导演就能识破他拙劣的邀请，洞悉自己紧张又忐忑的内心。
“傻啊你，”叶修瞧着苏沐秋乖乖巧巧地站着，眼珠溜溜地转又说不出啥的委屈模样，心里偷偷傻乐，“我带你逛吧。”
他并不是第一次带苏沐秋瞎逛。
上一次得追溯到高一，春游。其实也没什么好回忆的，一车的男生女生在一个景色不优美、交通也不方便的森林公园疯玩，中午同学开始草地野餐了，叶修同学就带着他的班长苏沐秋搞小团体，往山上走，美其名曰春日探险。
叶修瞎带路，可他气定神闲的样子硬是唬住了苏沐秋，结果两个人差点没找着下山的路。等他俩回到住的地方时，袖口和裤腿上沾满了泥，天早就黑了。
苏沐秋累得四仰八叉，洗完澡就躺床上进入昏睡状态，早就忘了和叶修一起看球赛的约定。叶修也有点心虚，不看球赛看室友总行吧。
苏沐秋嘴唇看着很软，粉嘟嘟的。叶修鬼使神差地亲了上去。他也不是很会，刚蹭上苏沐秋的唇瓣就离开了，神游了几秒，脸颊都泛上一层淡红，又轻轻地贴上去，把对方的唇润湿了才肯停下。
亲完还嫌苏沐秋笨，睡这么死，被人亲了都不知道，心里边儿又甜又酸，有点儿兴奋，然后跑到浴室去冲了个澡。
洗完发现苏沐秋醒了，电视还开着正放着球赛，别提有多吓人了。
“你快点儿都开始了。”苏沐秋看叶修洗完澡出来了，朝他喊。
他应该也不知道我干了什么坏事，叶修想。
苏沐秋真不知道。那时候他单纯觉得叶修挺坏，带个路瞎带，一点儿不靠谱，约好一起看球结果跑去洗澡，幸好自己聪明自动醒过来了。可他竟然不生气，还觉得叶修往那儿一站啥也不干都能让他心花怒放，后来琢磨着这种感情可能叫喜欢。
长大一点后才明白，“坏”这字很暧昧，也不太坦荡，一般当褒义用的时候基本等于调情，看来他从一开始对叶修就动机不纯，包藏春心。
所以当叶修在隔了七八十个月后突然出现，又说要带自己逛横店的时候，苏沐秋那颗小心脏跳得有些雀跃。
出了店苏沐秋想起在车上被科普的：“哎进景区是不是得买票？好像还挺贵的。”他仔细打量着叶修，都快把对方盯出鸡皮疙瘩了，“叶导，你能刷脸卡吗？”
“我一个十八线导演。”叶修停顿了几秒，“没有演员证也没有探班证。”
叶修当然能进去，也不用什么证，但他又不傻，领着苏沐秋去剧组看拍戏，要是对方来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情故事，他不得气死。
今天苏沐秋带着妹子单独来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他就挺介意，幸好两人看着也不熟，苏沐秋看起来就像个刷脸蹭车的。
说实话他还没做好重逢的准备，总的来说，还是挺高兴。
“正巧碰见十八线导演签名现场，我比较幸运。”苏沐秋不带感情色彩地评价。
“阴阳怪气的，吃醋了啊？”叶修乐了，“我也给你签一个。”
“那感情好。”没想到苏沐秋立马从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糖纸，“你签完了我拿去卖，五块钱一个，分你两块钱。”
“真有良心。”叶修想苏沐秋真的没变，可爱极了，糖果味儿的，领着苏沐秋随意往镇上的公园走。
两个人边走边说，假惺惺地交换了近况，苏沐秋没问叶修高中为什么突然离开，叶修也没再一次问苏沐秋为啥不通过他的好友请求，氛围就如这四月的天，灿烂温柔，让人忽略掉空气中随处漂浮的细小尘埃。
